秀芝婶住在城郊，丈夫去得早，她没工作，身边还剩小儿子没结婚，所以她还歇不了。

秀芝婶种菜卖菜，种菜不是立竿见影，最快的是小白菜，也得等上十天半个月，这等的时间，她得用上。思来想去，秀芝婶决定贩鸡蛋来卖，她所在的城中村，还有很多老人养鸡。现在城里人喜欢吃土生土长的东西，并把这些东西前面冠以一个“本”字，以区分于“洋”，这是口味的保证、营养的保证，甚至是身份和门路的象征。

秀芝婶立马挎上自己的篮子去收鸡蛋了，秀芝婶收鸡蛋很挑剔，要大的，白润的，三天才收了近一百个鸡蛋。跟卖菜不一样，贩鸡蛋是“投资”，八十多块钱呢，要一炮打响，所以每一个细节都要做好。她梳洗一番，化了淡妆，穿上儿女们买的好衣服，来到了菜市场外的小街上，准备挣她的第一桶金。

她的同行们都跟她差不多身份，但是他们的打扮跟秀芝婶一比，简直就是土老帽。这群人中，有卖鸡蛋的，也有卖本鸡本鱼本菜的，反正在这里卖菜的买菜的，都冲着一个“本”字。

也不知是脸生还是怎么的，一个上午，秀芝婶只卖了五个蛋。买蛋的人还警告她，要不是本鸡蛋，她要回来退钱，秀芝婶又羞又恼，再看不远处那个穿得像叫花子的老太太，她卖掉一篮子后，半个小时不到，又收了一篮子来，差不多又卖完了。她的蛋还没自己的大，也没自己的光净，品质完全不在一个档次，怎么反而卖得好呢？她执拗地等着，她就不信没有识货的，没想到等来的是她唯一的顾客来退货了，说家里人都说这鸡蛋一看就是假的，哪有这么大、这么白润的本鸡蛋！她给气得够呛，收了鸡蛋，在众人嘲笑的目光中落荒而逃。

剩下来的鸡蛋，秀芝婶自己吃掉了。那几天煎鸡蛋炒鸡蛋煮鸡蛋茶叶蛋，吃得她都怕了，她发誓再也不卖鸡蛋了，但是心里憋着一股气，她要纾解开。那天她认真打扮了，还戴了墨镜，打算侦查一番。

她仔细盯着那个老太，衣衫褴褛，甚至不会说普通话，但是她的鸡蛋就是卖得好。很快卖完了，老太拎着篮子起身走了。秀芝婶连忙跟上，只见老太进了菜市场，朝卖鸡蛋的摊子走去。

“这是干什么？”秀芝婶糊涂了。秀芝便慢慢走过去，装作买东西的样子。她看到老太在挑鸡蛋，人家挑大的，她挑小的；人家挑黄润的，她挑壳上麻麻点点的，一会儿就挑了一篮子。秀芝婶脑中一道闪电横贯而过，她明白了！

为了证实自己的猜想，她跟着老太来到小街，果然，老太又坐下来卖了！老太买来一个才六毛钱，而自己收来就八毛，还被退货！秀芝婶气呼呼地跑回家去，正好遇到小儿子回来，见她如此，便问发生什么事了，秀芝婶一股脑说了出来，听完后，儿子笑着走进秀芝婶的房里，打开秀芝婶用来忆苦思甜的柜子，拿出打了许多补丁的衣服，说：“妈，明天你穿这个去，保管好卖！”

秀芝婶啐了儿子一口，儿子一边出门一边说：“听儿子的没错！你千万试试啊！”

菜还在土地里长，秀芝婶只能闲着。她脑子中不断回放着那些细节：鱼虾里有河草，葛根上有葛藤，亮点还在于：他们都说郊区方言，都穿着上世纪八十年代的农村衣服。她越想越发觉得儿子说的不错，决定再试一次。

这次她还是刻意“打扮”了一番：衣服是补丁的，裤脚是带泥的，头发是凌乱的，语言是正宗的郊区方言。她带着随意收来的八十几个本鸡蛋，临行前还给篮子里加上点细稻草，又在菜地里割了两三把本韭菜，再次莅临她惨遭滑铁卢的战场。

“鸡蛋多少钱一个？”

刚坐下，就有个穿得相当有档次的主妇问价。

“一块二。”她压制住激动，用方言平静而矜持地回答。

“太贵了，你比人家贵两毛。”主妇起身就走。

“一分钱一分货。”她有点不屑的表情刺激到了主妇，她停住了，说：“我就看看你这货到底怎么样，来五个。”秀芝婶心砰砰跳着，给她装好，收了钱，那人要走时，她又抓了一把韭菜，说：“这是本韭菜，你回家炒炒看。”主妇谢过，走了。

虽然要价高，态度没有上次好，但是一篮子鸡蛋很快卖完了。

秀芝婶再来卖鸡蛋已是第三天的早上了，刚坐下就听见有人喊：“来了，就是她，总算找到你了！”她一惊，看到几个主妇掰开人群，朝她挤来，秀芝婶下意识地想跑，但还是镇静下来，看着她们来到摊前。

“你的鸡蛋才是真正的本鸡蛋！你的韭菜才是真正的本韭菜！不比不知道，一比我才知道我吃了这么多年本鸡蛋都是假的！”

几个女人蹲下来数着鸡蛋，秀芝婶心里涌上一股复杂的情感，有委屈、有释怀、有骄傲、有感慨，五味杂陈，终于化作一颗颗泪水，滚下了她沧桑的面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