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此心安处是吾乡◎孙文英

今年,恰好是我到惠州的第三十年。

古人以三十年为一世。换言之,我寓居于此已是一世,也算是“择一城终老”了。

岁月,左手执安身、右手持立命,早就将“他乡”撑着、捧着、拥着、抚着……捂着,成了“吾乡”。



三十年前,那是个孔雀和麻雀都会东南飞的年代。

因为一句“东西南北中,发财到广东”,一句“80年代看深圳,90年代看惠州”,阿飞放弃留校任教,而我则放弃读研深造,随着南下大潮,高呼“惠州,我来也!”。

然而,“剑未配妥,出门已是江湖”。

惠州,这片“左瞰丰湖右瞰江”的“江湖”,与想象中的“看惠州”大相径庭,令涉世之初盘算着淘金的我们大失所望。

红绿灯和路灯,寥寥无几,使人摸不着前路;亲朋与薪金,屈指可数,让人找不到盼头。一时间,我们宛如漂在东江水面的浮萍,想顺江而下抵特区;又恰似飘在西湖上空的轻风,拟飞越南海做移民。

但是,享受了“包分配”政策,就得承受“空腰包”现实。那些个诸如学籍、人事档案、户口等关于一个人的“标签”,我们一个也不敢撕下来——哪个年代都一样,须要有可拼的资本,方能做一个狠角去闯荡。我们除了这些东西,似乎也没什么可拼的资本了。苦读十几年挣来的东西,还真不能弃如敝履呀!

在他乡,谁都是异客。在江湖,谁都会身不由己。

幸好,两个异客还有着彼此。


那一天,走出民政局。

或许是怀揣着结婚红本子,也或许是“心有所属不游离”,眼前的西湖是无比的温润、静好。

择日不如撞日的结婚旅行“西湖游”,使我们知晓“东坡元是西湖长,不到罗浮便得休”——是苏东坡这位“西湖长”,使丰湖变成了西湖。

原来,对于我们而言近在咫尺又似远在天涯的西湖,在诗人杨万里看来,是位列全国众多西湖的前三甲呢——“三处西湖一色秋,钱塘颖水更罗浮”。

惠州之于东坡,是仕途上的第二次绝境。被贬谪于此,生计堪忧,前途渺茫,本是无奈无辜无助的,可他却因能吃上荔枝就“不辞长作岭南人”了。而我们,虽说是“分配”,可却也是自愿的,却因事与愿违就心生得陇望蜀之意。

高下立判哪!

小两口第一次觉得,这片有江有湖有东坡的他乡,并没有那么的糟糕。从此,本就对之乎者也和诗词歌赋上头上瘾的两位工科生一拍即合,择此安身之处,开启立命之本——在忙于谋求生计之余,遍访惠州苏迹,探究苏东坡其人其事其文。

我们踏着东坡先生的足迹,流连于罗浮山、汤泉、西湖……在他乡的湖光山色和清风朗月中,渐渐地摸索能变成吾乡的养心养神之道,渐渐地学会用清朝诗人江逢辰说的“一自坡公谪南海,天下不敢小惠州”,还有东坡先生自己说的“问汝平生功业,黄州惠州儋州”来为我们、为惠州,找补面子,填补里子。

就这样,在他乡,我们不仅有着彼此,还有了东坡。



那一年,女儿三岁。她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“妈妈,去东坡乐园,找东坡!”

在居民休闲游乐的配套设施匮乏的年代,能有一处遛娃的好去处,实属难得。

这是填平塔仔湖建起居民区后才有的一座小公园,冠以东坡之名,可孩子们更愿意称之为“东坡乐园”。在乐园中,孩子们玩过山车、玩激流勇进、看孔雀看猴子、在草坡上打滚,嬉戏玩耍,不亦乐乎。

偶然间,我们一家三口混进边上的东坡小学,发现校园里有松风亭、嘉佑寺和坡塑像,好几处苏迹呢!细究后才知道,苏东坡寓惠的近三年,先后寓居于桥东这一片的合江楼、嘉佑寺和白鹤峰。

有了以东坡命名的乐园和小学,在女儿玩乐过后,给她讲东坡故事,背东坡诗词,能轻而易举地实施“寓教于乐, 化教于心”。然而,亲子教育时,东坡文化学习中,我们何尝不也是在自我修行?

之后听说,东坡小学开始编撰一套校本教材《东坡诗词乐园》,收录有几十首东坡诗词,并根据不同的年级,重点选取不同的东坡诗词讲授。虽然因为江南江北的远距离,我们不便为女儿择选就读东坡小学,可在家庭教育中有意识地从娃娃抓起的东坡文化学习也能弥补一二。

因而,女儿的童年印记中,有乐园,也有东坡。



那一次,聆听一场讲座。

记得主题内容是东坡文化。主讲老师语调平和,跟拉家常一样,絮叨着一些我耳熟能详的内容。我看百来人的会场,座无虚席的,索性闭目养神,反正也不妨碍耳朵的使用。可听着听着,我竟有些昏昏欲睡。

突然,听得一阵哄堂大笑,会场一阵骚动。

我正疑惑老师刚才说了什么,他的声音又通过扩音器飘荡在会场上,他说了一句什么,然后 “呵呵”一声。

又是一阵哄堂大笑,一扫原来的沉闷。我因一时的游离,自然不知大家的笑点在哪,就如上课打瞌睡没跟上老师进度的学生一样,一脸懵圈。

“老师用东坡的话来调侃打瞌睡的人呢!”同伴在耳边轻声说。 “什么话?”

“此间有甚么歇不得处。”

“……”

“苏东坡在惠州写的《记游松风亭》。”同伴看我仍是一副没有回过神的样子,提示道。

《记游松风亭》?

不在记忆范围内,更无从知道什么“此间有甚么歇不得处”。隐约中,有一种被点名批评的心慌、心虚。

小插曲过后,我正襟危坐,打起精神,聆听老师解读《记游松风亭》,细品“此间有甚么歇不得处”的深层次寓意。参悟后,竟似醍醐灌顶。

老师并无恶意,他只是以其睿智和诙谐,巧用“此间有甚么歇不得处”的字面意思来调侃现场打瞌睡的人,无伤大雅,现场不乏如我一样在“歇”的。

即便没有被点名,没有被围观,但我也有种急欲遁形的羞愧。

“此间有甚么歇不得处”,很苏东坡——旷达洒脱,快意从容,一如他的“一蓑烟雨任平生”。细细琢磨其意后,一颗躁动的心,竟然慢慢安定下来了。

东坡先生不是说“此心安处是吾乡”吗?所以,我们也应该下定决心,置业买房,效仿东坡“已买白鹤峰,规作终老计。”

他乡,还有甚么留不下来的理由?

这些年,有太多的东坡祠之游。

木棉花开时的行摄,随意随性的漫步,还有为朋友为客商的导游,无一不是“我自乐此,不为疲也”。

徜徉于新修建的东坡祠里,我会想起白鹤峰上的老卫生学校。早年从教期间,经常到那进行校际交流。每次都不失时机地在校园内东走走,西看看,为的就是探访那几处苏迹——东坡像、东坡亭、和东坡井。学校迁新址后,“下有澄潭,可饮可濯。江山千里,供我遐瞩” 的白鹤峰上,依山而修的东坡祠,早已成为在此“规作终老计”的我们时常想“歇”的地方。

俯仰之间,恍如隔世。



“十月二日”,是我与东坡的日子。

东坡先生是“十月二日初到惠州”,而我是十月二日出生。我任性地认为,管他新历旧历,管他时隔近千年,反正都是“十月二日”。

很喜欢张晓风在散文《我在》中的那句“树在,山在,大地在,岁月在,我在,你还要怎样更好的世界?”

今天,我想说:“东江在,西湖在;岁月在,东坡在;我们在,吾乡在——你还要怎样更好的世界?”


(孙文英,广东省作家协会会员)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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